人物简介
陈翰星,1965年生,毕业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1989年,陈翰星南下深圳,创办了本色音乐主题酒吧,开创了酒吧文化新气象,孕育了一批原创音乐人。2008年,他花了整整3年时间建造的苏州本色美术馆开馆,又开始了引领东方生活美学的新征程。
说实话,第一次去本色美术馆,不是太好找。尽管如此,每天都有很多慕名的人从千里之外甚至万里之外赶来参观和体验东方的生活美学。
因为,在这里,你可以品味诗书画,你也可以体验花香茶;你可以欣赏到最传统的《霓裳羽衣曲》,你也可以看到试验场的先锋戏剧;你可以在这儿箫琴合奏,你也可以焚香品茶;你可以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你也可以倚几看阳光穿过天井;你可以听、观、赏,你也可以登台展示自己最美的作品;你可以静坐沉思,你也可以讨论最酷的话题……这就是一个兼容并包的“城市客厅”,在这里,你可以做一切与东方生活美学相关的事情。
陈翰星建本色美术馆很是偶然的,因为当时他在深圳经营着十几家公司,而其中的本色音乐酒吧更是经营得风生水起。那是2004年,他陪朋友来吴中区看地,可能缘于心中的苏州情结,也顺便买了一块。12年时间,耗资1.2亿元,他建了家最美的私人美术馆。他把从老宅上拆下的砖做外墙立面,他搬来了安徽的一座老宅和被毁的古戏台,他模拟河流,将收来的水缸、井圈沉入水底……他把它们做成一个个诗意的空间。他引来了全国顶级的策展团队,他打造视听盛飨的本色剧场,他引领着体现东方美学的生活方式。
为了全身心地做本色美术馆,他卖了本色音乐酒吧;为了一杯茶中的真意,他放弃了生意;为了做一家独立的美术馆,他拒绝了很多商业赞助。
本色美术馆是非盈利的。直到今天,陈翰星仍在以一己之力,每天为本色的场馆能耗、几十人工作团队以及文艺演出而掏腰包。问他美术馆还能坚持多久,他说“美术馆不能讲赚和亏,本色只是在养自己的包浆。”
如今,本色美术馆二期工程正在启动,陈翰星继续着东方生活美学的探索与践行。
现代生活需要传统文化
苏周刊:本色美术馆的外立面用的是老宅拆迁下来的200万块砖头砌成的,这些老砖是从哪儿觅来的?
陈翰星:其实在十多年前我就参与了苏州的古城改造,当时看到许多老房子被拆了而且拆下来的东西被当作垃圾运到城外填埋,觉得很是可惜。那时苏州的一座二进的古宅拆一下3万到5万元,我就把它拿下来,由我来拆,拆下来的东西归我,一般的动迁公司也挺乐意,因为他们拆了以后还要出钱拉出去扔掉。这样我陆陆续续收到了200多万块老砖,还有不少的井圈等老宅物件,就堆放在我租的仓库里。一堆就堆了好多年。
苏周刊:那么多年,对这些旧砖一直没有具体的处理打算吗?
陈翰星:想都没想。那时候发现,很多砖上刻有字,比如福禄寿字样,比如窑口的名字,有的还有花纹图案,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东西被当作垃圾扔了、碾碎了填埋,太可惜了。至于要做什么真的没想过。
苏周刊:直到您想建本色美术馆时?
陈翰星:建美术馆的这块地是2004年陪朋友来看地时,我也就买了一块。至于买下来干什么,我也没想清楚,可能有些懵懂的想法:是否可以打造别样的江南。那时我有十几家公司在经营,非常忙,可以说全世界跑,地买下来之后一度也空在那里。最初想把它弄成一个艺术空间,请了一些设计师设计,但设计方案始终不能让我满意。后来索性自己来设计,也没有想太复杂,因为砖很多,想把这些老砖与将要建造的建筑结合在一起,就把这些砖做了外立贴面,地面上也铺了这些砖,老石条变成了台阶。
苏周刊:那美术馆什么时候开始定位了?
陈翰星:初步定位应该是在2008年。在策展界,有“北有栗宪庭,南有王林”之说,我就去拜访这两位名人,后来栗做了我们展览的艺术总监,王作了我们的策展人。我与他们切磋过很久,做世界一流的当代艺术展馆,是本色最初的旨愿。我当时跑遍了全世界的博物馆与美术馆,认识了很多国内外艺术家。于是有了“反·映”当代艺术展、“浮现”——刘庆和苏州计划以及萧荣庆、霍杰明、志村英美等当代艺术家个展。2008年,我们办了一次“中国性”的展览,在全国艺术界引起了关注。我当时就在思考,苏州是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城,我与苏州的连接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联系?虽然我大部分时间在深圳生活和工作,也经常在国外跑,但我总会有意识尝试把中国的传统文化与国际性的当代艺术有一个连接,这样的试验在其他方面已经很成功了,我在深圳的第一间酒吧本色音乐酒吧,就是传统和现代的一个结合体。本色美术馆的定位就从当代艺术转移到东方美学。2011年,我们筹办的美展《笔墨终结之后:中国式风景》空前轰动,我的思路更加清晰,我们一直在追逐西化而现代的生活,却忽略了我们自己东方的文化传统,其实在每个中国人内心深处,都有着对传统文化的本能亲近,而中国传统艺术,如音乐、舞蹈、茶道等,因其回归内心、沉着的境界,反而在浮躁的当代社会,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喜爱。所以我们提出:二十一世纪的东方生活美学。
慢生活人人可以做到
苏周刊:您引领的东方生活美学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陈翰星:传统文化与当下的生活连接。我不希望艺术是高高在上的,我希望它是融入生活的,是生活中的一种普通的诉求。除了工作以外,中国人的生活里面应该有琴棋书画、诗茶书香等,西方人喜欢泡酒吧,而我们中国人适合听听古琴、昆曲,吹吹箫、笛,写字、画画,这是中国人内心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目标,它追求的应该是一种慢生活。中国人有自己的生活哲学或者叫生命哲学,中国传统文化中包含着很多哲学思想,中国人的生活中贯穿着许多哲学的命题,而落实在具体的生活方式中也会遵循这些哲学思想,比如喝
茶,茶席布置讲究茶席的文人气息,空间环境布置也有很多美学讲究,
还有奏乐、焚香、茶道礼,包括坐椅的要求,西方人讲究舒适,要求沙
发很软,而我们坐蒲团或木几,就讲究身体的中正,与养生哲学有关,
所以看似很简单的一道茶,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礼、乐、书及养生的点
点滴滴以及这些中包含着的哲学思想都体现出来了。
苏周刊:如何与现代相结合呢?
陈翰星:其实是与当下的生活相结合,有些古人达不到的时空手段,我们现代人能做到,比如古人弹古琴,只是弹给自己听的,最多三五好友。现在有大剧院,有音响,有网络,载体很多,北京奥运会上的太谷遗音,那么大一个广场上演奏古琴,多震撼。将优秀传统文化发扬光大完全是可以具体操作的。我们有车载音响,我们有MP3,我们有耳机,我们是否可以在繁忙的生活中给自己抽点时间,关照自己的身体,关照自己的内心,关照自己精神方面的需求,给自己泡一点茶,听听古乐?
还有传统艺术与创新精神结合也会闪耀出夺目的艺术光彩,比如在本色剧场演出过的王鹏古琴音乐会、“瑞鹤仙”古琴尺八音乐会、“本来无事”当代文人艺术六人展、“秋鸣”国乐演奏会、“如月听泉”裴金宝古琴专场音乐会等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还有在我们创意空间里将茶会、古乐、民谣等融合,汇聚各地优秀艺术家与茶人,呈现茶禅艺辉映的视听盛宴。
苏周刊:在我看来,您上面讲的这些生活方式是不是需要达到一定的层次,比如说有闲、有钱以后才可以享受?
陈翰星: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人的能力是各有高低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老板和政界领袖,有的人就喜欢做老师,有人就喜欢当技工,没问题,人各有所好,关键是你把你各自的角色扮演好。之后,活在当下。我们不能好高骛远,为什么现在提倡工匠精神,就是因为当今我们缺乏工匠精神,古代一个工匠打一个青铜器,他就打一辈子,一辈子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让人叹为观止。而现在做出名了就去做别的了。所以贪欲不要太多,心态要平和。喝的茶叶、用的喝茶杯可以好坏不同,但重要的是生活方式是可以做到一样的,它只是一个观念问题。
目的是倡导生命哲学思想
苏周刊:为这样的生活美学引领着,最终让人有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面貌?
陈翰星:每个人都应该对生命哲学的内涵进行思考。你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种思考引导你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或许会对你的后人有所影响,并传承下去。所以我们通过引领这种体现东方美学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想倡导其包含的生命哲学思想。人活着其实最重要的是追求精神层面的快乐。如果心胸开阔、乐于分享、劳逸结合等的生活美学掌握得好,人就会身心愉悦,即使物质生活苦些,也会以苦为乐。我最终想表达的是不喜不悲,这可能就是人精神层面达到的最好境界。这其实是一种大爱,用大爱去影响社会,就是用生命去影响生命。
苏周刊:但我感觉能理解到这个层面的是小众人群。
陈翰星:不是的,应该是普众的,不分穷人富人,不分专业非专业,但在中国很多人是被误导了。比如中国的普通老百姓中很少有人会去美术馆,他们会觉得我又不是搞美术的,我要去看那些东西干嘛?好像美术馆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你们搞艺术的才需要。这跟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有关。艺术是一个文明社会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诉求,如果这个社会够文明的话,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享受精神上美的东西,任何人也会领悟精神层面美的东西。我见到很多国内观众,看展览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不懂”,他们可能看个五分钟或十分钟就走了。我曾经接触过一个意大利人,他在我这儿呆了整整七天,他对每一张画都要看很久很久,他不问我“馆长,这个艺术家到底想表达什么?”他只是想自己去解读,去感悟。还有一个台湾人,在一个空间就看了三个多小时。这两个人都不是艺术家,台湾的那位是工人,意大利的是游艇教练。他们通过这些具象,自己去感悟其中包含的精神思想。
将东方生活美学传播扩散开去
苏周刊:这几年来本色美术馆参观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人都爆棚了,您对这种现象感到欣喜吗?是您所希望的吗?
陈翰星:当然是一件让人很欣喜的事情。毕竟这个美术馆到现在已经投入资金一亿多元了,如果没有人来,不是很可惜吗?加上我们二期还要投入七八千万元。
苏周刊:原来免费开放的,但现在也开始收门票了,看来您也不希望来的人过多?
陈翰星:东方美学中还讲究静,但现在来的人过多,有点像超市。本色美术馆是针对喜欢相对成熟的、喜欢安静、喜欢东方传统文化的人,来听听音乐,喝喝茶,看看画,欣赏一下我们所做的空间美学。所以我们还是觉得要采取些办法,把一些不是真正喜欢传统文化的拦在外面。
苏周刊:那些慕名而来的人都是真心想体验这种东方美学生活方式?和您一样有着这样生活理想的人?还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来?
陈翰星:皆而有之。什么事情开头总有一个比较混乱的状况,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即使是一开始附庸风雅的人,它也会慢慢沉淀下来,也可能他后来就不来了,也可能他们会转化成真正喜欢这个的人群。这么多年,很多人都成为我们的粉丝,很多人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们还有一个一千多人的义工团队,直接归我管理的有150人,这些人的素质非常高,其中有不少是成功人士,我要给他们做培训,这也是我在做的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通过他们传播我倡导的东方生活美学。那我们文化的模板就不止于苏州本色美术馆,可以扩大到全国,甚至全球。国外华人越来越多,好多是被迫融入西方生活。让更多的中国人、华人进一步了解、体验这种东方生活美学,领悟传统生命哲学的思想,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特别累,但同时又特别欣慰。
苏周刊:从引领,到开枝散叶,到传播,您的理想在慢慢实现。
陈翰星:没错。这只是我们理想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通过策展向世界传播东方美学,可能在苏州做完展览后,转移到法国、美国展览,进行延伸和推广,让世界知道东方美学,也为中国艺术家搭建起走向国际舞台的平台。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声音,来告诉别人,如何欣赏中国艺术,中国艺术有自己的评判体系,而不是依靠别人的眼光来评判。
努力将本色美术馆打造成可生活的艺术空间
苏周刊:本色美术馆除了让人体验到东方美学生活方式,还将成为可生活的艺术空间。“可生活”,是看展后不用跑五公里去买杯茶、可以在这儿买到这么简单吗?
陈翰星:就是你的衣食住行在美术馆都可以解决。目前我们有两家很健康很环保的餐厅,将来还要建一个艺术酒店、馆中馆艺术机构和艺术创意设计公司组成的商业中心。这个项目的开发将成为整个美术馆生存的“造血干细胞”。
苏周刊:有消息说,您每年要卖掉两套房子,是真的吗?
陈翰星:何止,去年就卖了4套,把加拿大的两套房子也卖掉了,每年美术馆的保养费用就得200万元,艺术家来办展都不收费。现在的花费靠的都是以前的积蓄,毕竟我以前还算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我不能说这一生百分之百能完成一件自己喜欢的作品,那天我跟我的师父说,哪天我真的做不下去了,就上山跟你住一起了,我给你泡茶,你只要供我一日三餐就行了。这是很可能的事,钱肯定是会用完的,但在用完之前,美术馆能够达到收支平衡,那我离开就放心了。目前主要还是靠着我个人的能力在支撑。
苏周刊:是什么力量让您坚持着?
陈翰星:我就是个打不死的人,好强。很多人,都说我不是商人,而是疯狂的艺术家。好强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做好,让你们认可我。我做事情只是和有缘分的人分享。但有时也会感觉很难,会感到孤独。
苏周刊:您感到孤独,是否您也很享受这种孤独?
陈翰星:我们总喜欢繁花似锦,但生活有孤独的一面,每个人也有孤独的一面,热闹的人背后都有一份孤独,越想热闹心灵深处越是孤独。一个人一定要学会享受孤独。你能享受孤独,你才能面对自己。
苏周刊:教会人享受孤独是不是也是东方生活美学的一部分?
陈翰星:是的。人一定要学会面对自己,我们为什么会觉得慌乱和不安,就是因为我们不能面对自己,不能接受自己,我们不能跟自己独处。好多人赶来赶去吃喝,这个朋友圈那个朋友圈,就是内心深处怕孤独的一种表现。不能面对自己一个人,怕面对自己一个人,所以他要去寻找热闹,就会变成一种恶性循环。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当人们能够跟自己独处时,可能餐厅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我们倡导这样的美学生活,就是走心的一种生活,寻求内心的安静的一种生活。